時烈

FATE

2020.11 修改部分文字表述

2021.01.19.再看时感受到明显的缺陷，有机会再大修（泪目）

FATE——命运

更高处不及。

三眼金猊-王秋儿中心/原作向BE 

部分情节细节有私设。全文1.5w+

感情线涉及帝天/霍雨浩/戴华斌/笑红尘。无双向。

叙述了一个故事。本来想单独发几段节选的，但是后半段整体都比较满意orz希望你能看完，谢谢！

 

《FATE》——命运

更高处不及。

 

星斗大森林的凶兽区一往死寂，向来没有生物胆敢侵犯至此。奇珍植物沐浴着无比浓郁的天地精华肆意生长，深根紧系这片大地的命脉，昼夜之下枝蔓交错横生，百年、千年、万年，等待灵气应运而生。

璀璨星辰高悬于夜空，月光倾洒湖面，穿林的风卷起满塘缭乱光华。

帝皇瑞兽现世的那一夜。

 

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灵体，山河百川皆能为姓名。初临世界，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昼夜交替不过一刹。帝天等到了帝皇瑞兽，迎她回到星斗大森林领域的最核心。从此，这片大地有了年轻的主人。

三眼金猊向来生活于核心之地，凶兽们唯独待她亲善而尊。生而天资出众，学之极快，更多时候是全心修炼。拘束在一处天地到底是无趣，三眼金猊对极少数闯入的人类展现出毫不掩饰的新奇，有时是看待新鲜猎物般，有时被引发出对更外面的世界的好奇。

耐不住她的追问与求教，碧姬教导三眼金猊幻化之术，清亮温暖的绿光与璀璨夺目的金光交映生辉，金光挥散片刻，不用多时便化成孤傲模样。碧姬端详着，眼前的“帝天”眼中流露出淡淡狡黠神色，额前细碎凌乱的黑发随风扬起，平日倨傲神色此时被些许柔和搅乱。那是碧姬第一次看见“帝天“的笑容，她微微晃神。还是很像。

帝天结束修炼时，三眼金猊已经能自由地幻化成任何人的模样，这是独属于帝皇瑞兽的天赋，未完全化形成人前，她有无限的灵气。帝天和碧姬目光相视一瞬。帝天沉默半晌，未曾言语。

“帝天？”三眼金猊看了看两人，欲言又止的背后隐隐带着兴奋与好奇。

 

那时三眼金猊想去看外面的世界，也仅限帝天带着她游荡于星斗大森林的核心圈、内圈层。

三眼金猊见到过人类。在帝天的威压下，她看到的人类都温顺、卑微，那些人类魂师滥杀魂兽取作魂环魂骨的故事仿佛已经变成前辈的老生常谈。

 

“想去历练吗？在星斗大森林。”帝天说。

三眼金猊点了点头。

“七天。七天后，回来。”帝天走向她，指腹轻按少女干净的眉心，指尖缭绕的一缕黑气化作其眉心印记。

“黑龙印记在身，没有魂兽胆敢攻击你。你去，看星斗大森林如今的处境。”帝天退回两步，仔细能见他眸中一闪即逝的暴虐与睥睨。

 

“我本来想说你不应该教她化形，至少现在不。”帝天转身，留给碧姬薄冰般的侧脸。

“嗯，是我松懈了。”

“但是这次，也许能让她更早意识到她所肩负的命运。”

“即使她只是个孩子。”碧姬说，“帝天，我都知道。”

良久的沉默后，帝天始终漠然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痕，他轻叹一声，罕见的似乎有些疲惫。

他拥有纵横大陆的九十万年修为，高贵强大的金眼黑龙王血脉，连极北之地万年风雪都不比他生性中野蛮生长的冷漠与哀伤。成为强者，曾是他生命的全部。

 

帝天心知，碧姬所言是重提当年渡劫之事。

 

那时星斗大森林的魂力波动之强烈，远在万里之外的极北二帝都受其压迫感，史莱克学院海神阁临时议会召开，武魂院长言少哲前去暗中观察。核心圈层之内十万年层级以上的魂兽列阵四方，全力护法。

九千九百年修为的三眼金猊列于中央，抬头仰望，满目黑气，玄色光华交织错落宛若星云，金眼黑龙王绽开堪能遮天的双翼，迎向云空之层愈发闪耀的万钧雷霆。

白炽弧光贯穿身躯，喷涌血液霎时间染红一片丛林。魂核前所未有地肆意运转，磅礴魂力汹涌而出又在顷刻被吞噬摧残得一干二净，连心之痛抵达四肢百骸企欲冲垮万千生命中最强大的心志。

帝天早知此去凶多吉少，仍断然以赴。

 

邪帝狭眸望向高空中与雷霆挣扎的身影，那是他们所有人都要仰望的高度，这片森林、乃至这片大陆的帝王。

一道雷霆霍然贯穿金眼黑龙王颈侧，嘶哑龙吟在灰云磅礴的无垠天空回荡。熊君仰望着，暗金色毛发噌然立起，巨大而锋锐的獠牙撞击出低吼。

 

碧姬上前两步化作本体，夺目的翡翠光华在暗云之下冲天而起，高贵圣洁的身形在光芒中悄然隐去，散落一地绕指绿意在转瞬间消散殆尽。

她最知帝天此去，已是在万劫不复的路上。

 

“非要这么做吗？”

“不能再等了，我不允许因我一人逆命而行使你们承受天劫。……赤王、熊君、你——或是冰雪二帝都能等到三眼金猊蜕变的那一天，她是魂兽的希望。”

翡翠色眼瞳中倒映出潮湿的背影，四十万年的修为熊熊燃烧，光芒中，碧姬隐约看见那道身影终于转身，神色在天光中高傲如恒。

 

“帝天？”

三眼金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胸腔回响。

 

“帝天！”

邪帝的怒吼声巨石坠海般激荡起滔天浪潮，一瞬间连续数道精神冲击向翡翠天鹅袭去，虚弱的人落入邪帝怀中，而他的目光越过所有魂兽笔直投向帝天。

“邪眼暴君主宰，你想做什么？”赤王闪身拦上，沉声开口，若是眼前这位暴动，恐怕一时倾力也难以抵御。

“他想用三眼金猊献祭。”

邪帝环顾四周，邪眼中冷而不屑的杀机升起。 

天空中已是万里昏黑，闪烁的雷霆交错其间，源源不断地撕裂沉重乌云。

 

“帝天？”

声音与灵魂回荡。

现实与意识的界限在逐渐模糊，眼前一切都在燃烧的烈焰中扭曲，生命力流逝，去换足以匹敌天劫的命势。

如果燃烧我能让帝天度过这一劫，那么，燃烧吧。

金眼黑龙王的身躯挡在她身前，黑夜般的双翼弯曲，彻底遮住所有视线。

 

一道绿光打偏邪帝袭向天空的身姿，碧姬眼神平静，毫无惧意地直面他的愤怒。

“他不会那么做。”

邪帝注视她许久，冷哼一声，身形再度腾起，回首望了一眼帝天。他来自日月大陆邪魔森林，来到星斗大森林已有时日，他无法战胜帝天，但他终于等到帝天渡劫的一天。

一切情绪都定格于万千黑气中璀璨如星的金色。

邪帝转身离去，身形消失在苍凉的灰茫天空。

 

帝天落下时，怀中是虚弱沉眠的三眼金猊，他一身魂力波动收敛全无，一如既往孤傲冷淡的目光扫过每张面庞。帝天对碧姬微微颔首示意，将三眼金猊交给她去治疗，随后独自走向湖畔，冷硬线条勾勒出他笔直身形，脚踩着从自己胸膛喷涌而出、已经干涸的枯血，阴影横斜，四周无风。

大势已过，群兽散去。

 

“我以为我们是亲人。”三眼金猊说。她已经很久没见到帝天了。三个月里，碧姬无时不刻地陪伴着她疗伤。“可是帝天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们说。”

碧姬替她梳理长发的动作停住了，半晌后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除了你，都觉得帝天是想用我的献祭之力……连我也这么觉得。”三眼金猊的声音渐渐低了。碧姬心里一动，察觉到一丝疏离渐渐攀上三眼金猊的神情。

 

“她在疏远你。”

帝天没有一时回应，淡漠重新封住他的眸光。

 

三眼金猊走到了一片小湖前，尚且风平浪静，她在湖中看清了自己。金瞳如同太阳般明亮，利落笔直的铂金色长发及腰，脸部线条清晰而略显凌厉，身材自然是人类中最优等的模样。武魂释放，黄金龙虚影出现在她身后，无魂环加身也能明显感受到力量增幅。

手中黄金龙枪的枪尖熠熠生辉，是湖中的“神”赠予的。

 

内圈层仍是人迹罕见，三眼金猊独自行走在丛林之间，偶有魂兽经过也小心翼翼地远远绕过她。精神力观察范围仍在扩张，三眼金猊垂眸感受，数里内的一草一木都清晰呈现在她的精神之海中。

二万七千年银英兽、一万五千年曼陀罗蛇、一万四千年三足金蟾……

嘶吼声从不远处响起，三眼金猊骤然睁眼，手中枪尖上金光乍亮。足尖点地，身形随之腾空而起，来自远古神龙的威压率先抵达那一处。三眼金猊微微蹙眉，透过繁枝茂叶，她看见一只浴血而战的魂兽，和数位周身魂环闪动的人类魂师。

 

三足金蟾不知道什么能解释眼前的景象，敌意不减。眼前分明是人类少女模样的生物却拥有金眼黑龙王的气息，可她一身尊贵纯正的黄金龙魂力分外明显，这世上真的还存在有黄金龙吗？即使存在，又怎么会出现在星斗大森林的内圈层。三足金蟾想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三眼金猊化回原形，她的身上尚有未愈合的伤口，鲜血溢出，她随意地舔舐掉一些。三眼金猊看出眼前魂兽的疑虑，她伸出布有细密绒毛的爪子摸了摸三足金蟾的脑袋。“保护好自己。”

魂兽的低吟没有丝毫浪漫好听可言，原始粗犷的声音低低回荡，三眼金猊继续向着更外层奔跑而去，矫健轻捷的身姿越过人类魂师横斜一地的躯体，片刻后隐没于森林间细碎落下的阳光中。

三足金蟾目送着她远去，惊异地感受到体内魂力有了升华之感。命运之力在三眼金猊的掌控下悄然窜进他体内奔腾的魂力中，从此直至十万年之关，这只三足金蟾都将无所畏惧。

 

三眼金猊终是更适应魂兽的身躯，轻捷地奔跃于丛林间。植物系魂兽焕发出浓郁生命气息，阳光穿过万叶交错的缝隙洒落一地，清朗晨风卷起满目树叶与阳光纷飞，独属星斗大森林的交响曲长久地演奏着。三眼金猊跃进一池湖泊，抖擞着绒毛尝试洗去血迹。

与此同时，她感受到精神之海交错的震荡，人类魂师的魂力波动清晰传入她的感知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大。

 

帝天平稳的修炼蓦然终止，瞳光径直越过深邃树林，锁定一处。这一刻暴虐与睥睨击碎他眼中恒久的淡漠，黑翼振起，君临众生。 

 

强横魂力卸开三眼金猊的护体能量，呼啸风声灌入耳中，腾云驾雾的感觉戛然而止，她被摔在了地上，沾上半身泥草。

三眼金猊勉强抬首，对上少年清澈的眼神。

 

“小雨浩，这可是万载难逢的帝皇瑞兽啊。”苍老的声音逐渐逼近，老者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身上散发出油腻气息。三眼金猊警觉地退后几步，目光却仍不忍彻底离开拥有清澈眼神的少年。老者瞥了她一眼，浑浊沧桑的眼中透出异样情绪，掌心魂力涌动似要牢牢抓住什么。

 

她和他眉心相抵。

体内平稳运转的命运之力忽然受到牵引般涌出，大量缤纷或灰暗的记忆来回留去，在三眼金猊的脑海中幕幕交接、天旋地转，她第一次睁开双眼见到的星光漫天的森林湖畔、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灰暗房间；她身处万千暗云雷霆中视线全无的恐慌与炽烈胸膛、他亲眼目睹母亲离世，满目悲哀与仇恨；她目光追随过的黑色身影渐行渐远，从未回首、他清澈眼神中映出光之女神的舞姿、明暗交错。灵魂深处似乎融入了一丝奇异情感，三眼金猊乍然惊醒，老者愈发强劲的魂力掌控着她的身躯无法动弹。

闻讯疾来的赤王步步紧逼老者，火红色毛发如同烈焰燃烧。老者不以为意，抵住三眼金猊命脉的魂力愈强几分，“我要一只一万五千年修为、品质上乘的精神系魂兽，来交换你们的瑞兽。”

赤王咬牙，目光掠过不堪挣扎的三眼金猊狠瞪了一眼老者，显而易见的怒火充斥他震天的吼声，“瑞兽已经和那个人类属性接引。人类，在这片土地上你没有得寸进尺的资格！”

“少说废话，否则我弟子的下一个魂环就是这只瑞兽，我也不想这么做，这里面的取舍，你应该懂。”老者摆了摆手。

“我等无意与史莱克学院开战，但是，星斗大森林从来不惧战争。”赤王扬起头颅，“今天我去找来这只魂兽。若他日人类再胆敢有任何伤害瑞兽的行为，史莱克学院要面对的便是来自星斗大森林的怒火。”

 

“如果你不是帝皇瑞兽，如果你没有所谓的祥瑞之力。呵呵，魂兽之间也不过利用关系罢了。”老者有意无意地随口说，浑浊目光捕捉到三眼金猊眼瞳深处的动摇之色，摇了摇头继而提起酒壶灌着喝。

 

无人注意到三眼金猊眉心的黑色印记早已悄然亮起。

 

赤王急跃的身姿戛然而止，暗影在顷刻间笼罩而来，朔风席卷。居高临下，金眼黑龙王冷然扫视这群人类魂师，目光定格于老者。

 

“竟是帝天。”老者低声说。身后一众无不惊骇。

“任何人类都没有拥有命运之力的资格。”帝天打量少年，凌厉目光似乎将他寸寸分裂，连同潜藏在精神之海中的天梦冰蚕、冰帝都感受到直面而来的锐利杀意。霍雨浩闷哼一声，七窍溢血，险些猝然昏倒。

“仅你一人之力，在此毫无胜算。我无意为战，归还瑞兽，此事到此结束。” 

“当真如此？”老者沉声。

因为帝天的存在，这世上再无人类敢贸然踏入星斗大森林核心之地。 

“我以帝天的名义保证。”

“好，我们走。”老者转身，领一众学生迅速离去。

 

帝天与三眼金猊目光相接，有着漂亮金色毛发的小兽扬起头，帝天看出她眼里的动摇与疑虑，等待她开口。

沉默的对峙持续不久，三眼金猊打破了沉寂。

“帝天，那个人类说，如果我不是瑞兽，没有利用价值…”

很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她好像永远无法明白帝天的想法。三眼金猊心知他们的一切都源自于她帝皇瑞兽的力量，却仍顽固地不愿承认仅此而已。

帝天低下头，似乎笑了笑。

“我要告诉你的是，时至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别再独自离开核心圈，人类魂师很危险。走吧。”帝天微微附身，将跃来的三眼金猊接在臂弯中，一身清冷气息散去些许。

 

三眼金猊能聆听到帝天胸膛中心脏平稳而有力的跳动，缩了缩首，蹭过帝天的脖颈。

“帝天…我们回家啦。”

 

夜深。

“我检查了瑞兽的精神之海。有一缕外来神识侵入了她的灵魂，但是暂时没有引起任何异常，来源也无从可知。根基之牢固，非史莱克等人能企及，我也无法完全撼动。”帝天负手驻足湖畔，意念直达湖心。

银色涟漪在水面上层层浮现，半晌后消逝不见。

“真的没有方法除去这缕神识？”帝天低声说。

湖面上再无波澜，神秘的主如此回应。

沉思许久，帝天抬手轻触自己颈侧的逆鳞。

 

“你想去哪里。”帝天半跪在三眼金猊身前，“为什么？”

长久的平静，核心之地幽繁而荒芜，三眼金猊回想过蓦然出现在她记忆中的人类世界，她有过向往。灵魂深处传来的呼唤断断续续地引导着她离开、去外面。三眼金猊说，它在呼唤我，我想去史莱克学院。

帝天的神色似乎在一瞬间沉郁。我不能轻易让你离开。

金色光华久违地亮起，四散流光在空气中留下绚烂尾迹，帝天微微蹙眉，绝世的身影在他眼中渐渐显形，化形的三眼金猊站在他身前，全然是陌生的模样。

“属性接引的时候，你读到了他的记忆？”四目相视，帝天的目光仿佛穿透她的身体直逼记忆中反复出现的少年身影。

核心圈、乃至星斗大森林都再也难以留住生性自由的兽，她千载难逢，生来受到保护与尊重，身边却始终危机四伏。帝天负于身后的手指节微屈，苍白手腕上青筋挣起，与三眼金猊落下的目光交错而过。

三眼金猊轻轻点头，不由自主地低首打量两眼自己如今的身体。

“我想去史莱克学院，看人类究竟是如何修炼至强的。”

“星斗大森林远比外面的世界无趣。”帝天的声音略显干涩。

三眼金猊闻言一愣，很快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不是的。我很喜欢这里，这里永远是我唯一的家。”清亮的女声微微急促，三眼金猊平缓了一下情绪，她的喉咙有些僵硬。“我会回来的，不会太久，帝天。”

长久的沉默、寂静，风吹起落叶的声音清晰传来。平静湖面泛起涟漪，悄然浮现的水珠在月光照彻下亮起极致璀璨，愈发闪耀的银色光华聚起、缭乱。

 

“让她去。”清冷女声在湖心响起。

 

好像九十万年天劫都不比断逆鳞更痛。

他全身最坚硬也最柔软的鳞，抵御过敌手的倾力一击，承受过无数天雷贯彻碎裂灵魂的隔世之痛。帝天揭下逆鳞，像是牵扯着撕裂缠绕心脏的血管，暴露于空气中的苍白皮肤隐隐升起灼烧感。白色龙鳞静静地躺在帝天掌心，碧姬指尖聚起天青色细光穿过逆鳞，光芒熄灭，已成挂坠。

三眼金猊乖顺仰首，柔软细线从她修长颈侧滑落，肌肤与冰冷逆鳞相贴。帝天拭去唇角淌下的纤细殷红。

碧姬向她点了点头，翡翠色眼瞳中盈着水意。

凶兽们各自沉默不语，目送着纤细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森林中。

 

三眼金猊一路走去，犹豫片刻后带上了面纱，她不是很能理解人类男子欲窥又止的目光。

她现在是王秋儿，有着少年心目中光之女神的模样。那时她不知道这副皮囊的背后藏着多少复杂感情。也许还是金发更好看些，三眼金猊想，帝天好像也更喜欢那样。

她现在是王秋儿了。

凝聚起魂力轻而易举地在面纱一角烙上散发淡淡金光的秋字，倒映在镜湖上的身影陌生而熟悉，这道身影在她几年来日日夜夜的梦中出现过很多遍，闭上眼睛都能描摹出女子鸦睫翘起的弧度。

王秋儿抬首看向不远处的史莱克城城门，收起为了加快行进速度释放的武魂，快步走去。

 

帝皇瑞兽的出现自古以来独一无二，天生的祥瑞之力与之伴生。有三眼金猊存在的地方，魂兽修炼速度以倍数提升，突破劫数的可能性成倍提升。

被三眼金猊选择的猎物，除了逃生，别无选择。

她在星斗大森林滞留不久，模拟出五个魂环，魂力距离魂帝境界仅一步之遥。

史莱克学院，来自各国的天才年轻人类魂师云集于此，以三眼金猊前身万年魂兽的修为转化为人类魂力，恰能在凌驾于同龄人。

 

一声轻呼打断王秋儿的思考，秀眉微蹙回首的同时掌心金光亮起，王秋儿本以为又是随意搭讪的陌生男子，正欲一拳替他长个教训，却对上一双清澈眼神。

“你是，王秋儿？”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促，衣衫略显凌乱，显然是穿过一段人群追上来的。晶莹细密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望向眼前少女的干净眼神充满喜悦与期盼。王秋儿微微一愣，旋即看向自己被拽住的衣袖，又抬首冷冷地对上霍雨浩的眸光。

光之女神、光之女神。王冬，诚不我欺啊。霍雨浩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连忙松开扯住衣袖的手，“抱歉、抱歉……”

她又见到了他了。少年显得有些狼狈，却依旧闪闪发光。

王秋儿犹豫一念，旋即转身加快脚步离去，她还需要申请入院。从路人口中了解到，史莱克学院内院招生已经在两天前截止了。

但王秋儿是怪物、真正的史莱克。其实对于天才来说，史莱克的大门是永远敞开的，路人女孩的面上浮现向往之色，你要进史莱克学院？

是，我要去史莱克学院。王秋儿抬首，林立的现代化教学楼在视线中棱角分明。

 

罕见至极的黄金龙武魂、堪称天才的修为，王秋儿的破格录取进行得很顺利。她轻易损毁了力量测试器，汹涌强悍的精神力达到测试仪的顶点，唯一非优秀的是魂导器理论，但这反而增强了她予别人纯魂师的印象。登记时王秋儿疲于争论，摘下了面纱。

她听到眼前教师的惊呼声，回首看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逆着光站在门口，刺目的阳光从女孩身侧照射而入，王秋儿微微眯眸，目光偏转，瞥见先前偶遇的少年。一男一女并肩站在她身前不远处，挡住了太多光芒。

王秋儿失神一瞬，心底躁动的灵魂忽然安静了。 

 

从这一刻起，她与他的命缘相交的瞬间过去了，重又回到彼此相近、却永远相隔的两条平行线。

 

具体情况校方暂时没有多过问，毕竟连当事人都一时难以捋清这一切。

从此王秋儿的校园生活开始了，并没有多余的人来干扰她。实战课三个回合击败内院新星邪眸白虎戴华斌，极致之力量给太多挑战者留下深刻印象。她不懂得收敛，也不会收敛。所有人目睹着她的卓越在心底发出惊叹，而无人能抢过她的风头。

像绽放的高岭之花，天才之名既出，没有人能挡住她前进的步伐。

很快突破六十级魂力的王秋儿报名参与了内院近期的猎取魂环行动。孤身行动固然无恙，模拟出魂环也不过片刻之事，但她看见了姓名栏上有两个熟悉的名字。

霍雨浩、王冬儿。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王秋儿递交了申请，目光从公开人员栏上不着痕迹地移开。

不过，她能回家了。王秋儿难得流露了些好心情，隔着衣衫，抬手触碰到逆鳞表面的时候，她感到心安。

 

“不知道为什么，有关他的事总会让我短暂地脱离自己的意念，好像我灵魂的一部分属于他。可是我不该、也不能去接近他。他有爱的人。”三眼金猊伏在帝天肩上，分明清冷的气息却丝缕交织地温暖起她的心扉，久违的魂兽身躯与熟悉环境让三眼金猊放松下来，人类时的记忆逐渐不甚清晰，她仿佛从未离开过，连诉说都像是梦呓。

“他是你的命劫。”帝天有些想抚摸她的毛发的念头，“在你与他属性接引的时候，一缕外来神识侵入了你的灵魂。它在扭曲你的情感，从而影响你的行为，是么？“

柔软的毛发轻蹭帝天的侧颈与脸颊，像是留恋温存般地蜷缩在他身侧，半晌后才不情愿地挪开。人影浮现，她眼神认真，没有可能消除它么？

我在违背我的天性，忤逆我的本能。

我在爱上他。

纵有年少惊鸿一瞥，来日相逢却是阴差阳错，又何必继续执迷。

我在抵抗沉沦，我因不甘而抵抗。

帝天沉默良久，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我要回去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那里。”她说着，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动作。垂睫，眸光流连于帝天的眉目之间。

“如果你性命有危，我会感知到。” 

他没说出口的还有很多，远远不止这些。他能无时不刻地感受到她的魂力波动、她和霍雨浩相处时恍惚的心神、她此时此刻，所有的不舍与留恋。

“帝天，我还要为他寻找最合适的魂环。”面对着他，慢慢地后退几步，像是过了三千步那么长。“再见。”

帝天抬起眼，那抹纤细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

你可以不再离去，像以前一样留在我身边。

帝天垂眼。数具高空坠落的兽躯在巨木枝叶间翻滚，无力地落在潮湿泥草上，黑气缭绕着他们身上的灿金色伤痕。

碧姬无声走来，身畔浮现起治愈之光。

 

“所以，你要告诉我的是这些事？”

王冬儿微微一愣，随后点头，她本来叙说得无比自然，像是在提及再平常不过的事，只是没料到王秋儿的态度依旧如此冷淡。

“我知道了。”王秋儿起身，长久的端坐让她的筋骨有些发酸，“无论你信或不信，我并没有要和霍雨浩有什么关系的想法，一命救一命，仅此而已。”

王冬儿落后在她身畔一步，听见王秋儿顿了顿又说：“至于姐妹关系…随你。”说罢，王秋儿揭开帐篷帘子，率先走出，阳光洒落在她笔直的背脊与肩头，却好像怎么也照不亮她。

王秋儿不在乎，无论是守夜时少年流露真情诉说的故事还是果实滚落在地后他冰冷的眼神，他提起王冬儿时温柔的语气或是给她抵来烤鱼后离去的背影，他为了救她不顾性命落刀放血无数次，她都可以不在乎。她藏起灵魂深处的躁动，拨开过眼浮云、一一偿还，在他们眼里一无所有地前行。

 

王冬儿快步跟上，牵起她的手腕，对上少女回首错愕的眼神，王冬儿弯眸微笑。

 

霍雨浩和王秋儿默契地对他们单独经历的险情点到为止提及，几位领队终于松下悬着的心。往后的事进行得相对顺利，他们很快踏上返校的路。

 

一回到学院，王秋儿便被言少哲叫了去。王秋儿对那位温和男人有些印象。那日新生报到，武魂院长言少哲听说内院新破格录取一名纯魂师后赶来，过目了王秋儿的各项测试又亲自以实战试探其潜力。

 

“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大赛？”

王秋儿扫视一周的这群人：戴华斌、朱露、蓝氏姐妹……都是昔日对手，王秋儿对他们的实力有一定的了解，而这次，他们将成为队友。

“霍雨浩，王冬儿并没有超出参赛年龄吧。”王秋儿蹙眉，忽视几人闻言后的不满之色。

“他们是上一届的预备队，但是今年要代表唐门出战，学院选择尊重他们的想法。”言少哲不动声色，轻易看出了年轻人之间的不服与冲突，但他并不担心这种矛盾在今日的训练后会持续很久。

“知道了。”王秋儿微微颔首，神色沉静。

 

“你们可以一起上。”王秋儿拒绝了戴华斌再战的要求，神色平静而冷淡。 

 

“你也太狂傲了！”一名男子忍不住站出来，其他人也以敌意目光相视。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天之骄子，何尝受过如此轻视。

“打不打。”未及言少哲开口调解，王秋儿手中黄金龙枪出现，直指身侧竞技场。

“我们不接受这样的轻视。”

“我不想浪费时间了。”王秋儿轻扬下巴。

“打。”沉默许久的戴华斌忽然开口，他显然是这群人的主心骨。“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强。”

 

五分钟后。

王秋儿走出竞技场，微微舒身伸了个懒腰。

 

“嘶……那女的也太猛了吧，老大你怎么样。”最先质疑王秋儿的男学员被针对到了，龇牙咧嘴地从破裂的地面中坐起，等到王秋儿离去才开口。

 “别这么叫我。”戴华斌脸色阴郁，扭头盯着无事发生般淡然离去的背影，“以后，队长是王秋儿。”

 

飞行魂导器附身，王秋儿生疏地控制住身形腾空而起，正欲回寝修炼，她并不像表现的那么轻松，还需要修炼恢复。离去之际，却看见不远的天空中同样升起一道身影。

唐门，霍雨浩。高级飞行魂导器的推进器亮起夺目炽光，霎时间化作尾迹滞留在唐门上空。

灵魂深处传来的震颤，王秋儿厌倦那种感觉，从星斗大森林惊险过后，王秋儿意识到每当霍雨浩有性命危机时，她心底会升起莫名的心悸。

王秋儿犹豫片刻，紧随而上。

 

她很难否认霍雨浩确实优秀，眼神温和时闪闪发光，也无法否认有那么一丝恻隐之心——他温柔的眼神从来都是看向王冬儿。王秋儿都知道，也能面对，她的心思很清楚。她可以不是那么正面地爱一个人，但绝不会为此把自己放低。爱谁都一样，被谁爱都一样，永远有着骄傲的心。

 

王秋儿觉得霍雨浩已经愚蠢透顶了，为了一纸家书所言拼命摘下一株仙草，不惜让极致的冰与火侵袭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即使侥幸救回一条命，也必然落得肢体残废。

那株仙草是相思断肠红，只有拥有至真至爱的感情才能将其完整摘取。王秋儿听碧姬说过，不知道她是否也曾摘下、或收到一株。

她俯下身，半跪在霍雨浩身侧，少年的声带已经损毁得无法发声，眼神却没有丝毫悲痛或哀伤，只有恳求。

他在恳求她为千里之外的、他的爱人带去挽救性命的仙草。

“你让我回去把它带给王冬儿，再告诉他们你为了摘这草葬身在这里？霍雨浩，你在开什么玩笑。”王秋儿低声喝道，一贯清冷寡淡的语气夹杂着愤怒与不解。

霍雨浩竭力也只能让头颅微不可察地偏了偏，清澈干净的眼眸中倒映出王秋儿的身影，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相思断肠红的柔软花瓣依偎着他的身躯，在王秋儿看来分外刺眼。

她站起身，眸中涌起白昼般的光。

“我要仙草救他的性命。如果没有，这里的一切生命都要为他殉葬。”

 

王秋儿将奄奄一息的霍雨浩送回唐门时，已经很疲惫了。

质疑、骇然、沉痛，不同又相似的目光如同尖刀抵在她的皮肤上，来自于他的朋友们。

毫不留情地一拳击飞冲上来的黑发男子，蓝电霸王龙的电弧方才亮起便被黄金龙吼镇压，王秋儿孤身一人面对着圆弧姿态护住霍雨浩的众人，强势气场却镇得无人敢言。

“事情的起源应该是王冬儿的一个家书。”王秋儿目视前方，眼色冷淡。

“……为了摘下相思断肠红，喝下了极致之火与极致之冰的冰火两仪眼。他的具体状况我不清楚，现在只是被我用仙草吊住了一口气。”

“……关心他，就应该立刻送他去接受治疗，而不是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淡然而坦荡的叙述中止片刻，在众人的寂静中，她才转身看向王冬儿。后者已经泪流满面。

“只有至真至爱才能摘下相思断肠红。王冬儿，他只爱你。”

她摘不下最后一株相思断肠红，于是将其命脉斩断，强取其灵。

原来人类的感情那么复杂。她在两种不甘间徘徊，未定的命运如同悬挂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彷徨错综动荡，逐渐看不清自己的情感。

 

王秋儿踏过唐门的门槛，无人阻拦。暴雨倾落，她依旧背脊笔直。

他们很久没再见到王秋儿。

 

纯粹力量的碰撞。王秋儿周身第一魂环、第二魂环、第三魂环几乎同时亮起，咆哮的金龙虚影以一往无前的气势直迎正面攻来的戴华斌。白虎金刚变、白虎魔神变与之增幅。两道身影在中点出碰撞出夺目光芒，拳势相抵之际王秋儿占据明显上风，第四魂技黄金龙爆追击直上，跃起、空翻、侧身一记凌厉腿势，两道身形忽然急转坠下，轰响声远远传出，直待击起的灰尘散去。

第四十次。

王秋儿一个过肩摔将戴华斌摔在地上，金色枪尖紧随其后抵住他的喉咙。

“就凭你这样的实力，还想打败霍雨浩？”王秋儿收枪，压迫感不减分毫，“三个月后大赛，你觉得你能有几成把握。霍雨浩一只手也能击败你。”

蓦然提及，两人心中不约而同掠过少年坐在轮椅上的身影，霍雨浩落得全身残疾、除了右手外全身瘫痪的事早已全院皆知。戴华斌按在碎石块上的手猛然攥起。

“今天到此为止。”

王秋儿一如既往孤身离去。

 

今天内院学员似乎聚集了起来。王秋儿从人群旁路过，自然引得不少目光追随。被簇拥着的白发少年也看了过去，而那道倩影没有因为任何人的注意而停留，神色冷淡地瞥来一眼继而离去。

“哥，好像是王冬诶。”梦红尘踮起脚张望，一眼认出那头醒目的粉蓝色头发，“王冬长发高马尾也很好看啊。”

笑红尘有些疑惑：“那不是女生么？”

“冬男神气质出尘不是吗？”梦红尘嘟嚷两句便噤声了。一旁的载人飞行魂导器发动机停止运转，舱门开启，镜红尘抱臂站立于门口。

原本嘈杂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笑红尘和梦红尘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上飞行器。

“期待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的表现，红尘院长。”言少哲自然地站在人群中，却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笑意仿佛从未在这张面庞上消失过，温和语气勾起一丝玩味。镜红尘眉梢上挑，“你们最好不要输得太惨，我可没太多人手替你们做后勤工作。”

四年一轮换，这一届主场正是日月帝国首都城市明都。

“不劳您费心，一路走好。”言少哲招了招手，凭空出现的控制魂力砰然关上飞行器舱门。

“你……”呼啸而过的舱门险些夹到镜红尘，隔着玻璃，言少哲朝他微微一笑。

 

启程去明都前，言少哲叫来史莱克战队和唐门战队开了会，叮嘱首次参赛的队员一些注意事项，同时两队各自切磋，交流实力。

“加油喔。”霍雨浩笑了笑，明净天窗照射而入的阳光在他眼角眉梢跳荡。唯一能动的右手不紧不慢地推动轮椅，转向一边独处的王秋儿。

他今天的战绩是五胜一平，平是和王秋儿一对一的一场。

交手一场，她实实在在地全力以赴，却只落得平局。他人也许会因残疾而看轻霍雨浩、手下留情，但王秋儿不会。她知道霍雨浩在不断成长，越来越深不可测，命运愈发偏爱他，要让所有光辉为他一人照亮、闪耀。

包括那些原本属于她的光。

霍雨浩端坐在那里，不卑不亢，神色坦然，眼瞳浩瀚。

“不用你管。”

珠玉坠落，碎乱一地，音色如硝烟浸透的淙淙流水。王秋儿仿若无睹。

 

上届第一的史莱克依旧享有最高待遇。数层楼之下普通战队还在喧哗不断的大厅中等待报道，王秋儿等人已经入住套间，各自回房休息。

这就是他们争取来的荣誉么？王秋儿站在窗台边，明都的繁华盛景尽收眼底。途中带队教师王言给每个人发了一本册子，记录着上一届史莱克战队的场场战绩。

我将比他更耀眼。王秋儿抬首望去，太阳在她眼底光辉强烈。

 

无人见到黄金龙女的真面目，正如没有一名选手能在她的强攻下撑过三回合。强势、悍然、一往无前，史莱克战队队长王秋儿的形象在短短数天内定型，最初因她绝丽外形与面纱引起的舆论尚未成风便溃不成军，而她的强大仍在不断刷新观众的认知。

灼日初升，比世间万物都明亮。

 

冲锋、拳脚相接，枪出如龙。雷霆之势于对手身前戛然而止，胜负已定。王秋儿淡然收枪，自顾自地转身下场。

她离去的时候，观众席总是鸦雀无声。

 

夜晚。一天的比赛结束后，大多数战队都会选择留房休息，也有少数人去参与明都的夜。顶级拍卖会、魂导器大赛、或是藏匿于街巷角落的美味夜宵，作为大陆最繁华的的城市之一，明都从不令人乏味。

赛事已经进行大半，有心人观察赛后报道便会发现有几支原本毫无名气的代表队脱颖而出，直逼并列第一的史莱克战队和日月皇家战队。如以上一届史莱克预备队原成员组成的唐门战队，唯一一败是面对史莱克战队，直接认输。

王秋儿坐在柔软沙发上，明亮灯光下，偌大客厅只有她一人的影子。茶几上的一袋烤肉铺洒一层椒盐，尚且温热的表面油珠滚落。王秋儿细嚼从戴华斌推荐的夜宵店买来的里脊肉串，回想着唐门战队的上一场比赛。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刚好三下，间隔均匀。

“进来。”王秋儿头也不抬。那人也不客气，坐到了她身侧的小沙发上。

“晚上好。”

 

不是意料之中史莱克战队其他队员的声音，也不是唐门的人。王秋儿抬首，白发少年略尖的精致下颚抬起，十指交叠于身前，向她露出优雅而寡淡的微笑。

 

“笑红尘。”王秋儿蹙眉，眼前的形象逐渐与赛前资料上的照片重叠。他们在过往毫无交集，而一天后则是必然相遇的八强决赛。 “有事么？”

“我作为日月战队的队长说些话。”笑红尘看似漫不经心，“我知道你和霍雨浩有不浅的交情，以他的精神力，如果想在一天后的比赛上帮助你，也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我会让比赛公平公正。”没有丝毫惊讶或犹疑，王秋儿的回应简单利落，明明白白。

“好。那么，打扰了。”笑红尘点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王秋儿忽然开口。

庸和而纯澈的灿黄光华在王秋儿手心绽放，仙草释放出的浓郁天地灵气顷刻充盈两人间的空气。笑红尘讶然，半晌后才在王秋儿些许不耐烦的示意下接过这株仙草，莫名升起的强烈情绪仍在洗刷着大脑。很快他听见王秋儿平静的语气。

“你服用药物突破魂力而产生的后遗症。”王秋儿能感受到笑红尘体内停滞于隔阂的魂力波动，“你应该知道奇茸通天菊的功效。不要输给霍雨浩。”

笑红尘低首，看着眼前这株珍奇至极、原本仅存在于古书中仙草。闻言只是勉强牵扯出一丝笑意，苦涩从心脏蔓延。“谢谢。”

她想我赢。

他想起交换生返校那天的惊鸿一瞥，即使不敢断定是王秋儿，气质也与她不尽相似，而绝非梦红尘口中的“王冬”

她不想霍雨浩赢。

仅此而已。笑红尘暗叹一声。他没有理由去拒绝这样私人间的馈赠，他确实很需要这样一株仙草。无论如何，终究心存对未来的不甘。

“笑红尘？队长？”戴华斌推门而出。奇茸通天菊已被笑红尘收入魂导器中，两人恰好正面迎上。“你在这里做什么？”戴华斌皱了皱眉。

“赛前交流而已。”笑红尘向着斜前走上一步，经过戴华斌身侧。笑红尘的眼角余光掠过一旁暗含疑虑的面庞，漂亮眼瞳浮现戏谑之色：“我可不像某些人，眼神都快黏在史莱克的队长身上了。”

关门声不响，如来时敲门般干脆。戴华斌将手中的精致礼品袋放在茶几上。

“给队长也挑一个。”

“黑色吧。”

“哈，难道你们觉得她会喜欢粉色？”

“朱露她们给你挑的。”戴华斌将礼品袋往王秋儿的方向推了些。王秋儿微微一愣，“谢谢。”

她没有拒绝，也没立刻拿起。

戴华斌犹豫了一下，转身回房修炼。

 

加速生命流逝的魂导器攻击来得很突然，全场沸腾，唯有王秋儿的内心无比平静。枪尖下吞噬过的无数生命力悄无声息地汹涌而出，魂力在体内流淌、奔涌，转瞬间弥补回消逝的生命力。

越过万千人群，王秋儿对上霍雨浩焦急的眼神。

 

“我不是要帮你，我是为了史莱克。史莱克不能失去这份荣耀。”

 

宛如白昼初升般耀眼的金光从赛场中心冲天而起，在一万双眼瞳深处亮彻。

她身为帝皇瑞兽的天生尊贵，她生来睥睨众生的天骄之心，她是远方大地年轻的主人。来自远古的神威越过千百万年洪流降临，金龙虚影在王秋儿身后凝实，灿金龙铠在天光下熠熠生辉。属于三眼金猊的力量在王秋儿身上展现，黄金龙枪既出，无人能阻挡她前进的步伐。

紧贴肌肤的龙鳞溢出暗红血丝，隔着衣衫，王秋儿轻触龙之逆鳞。

 

“不用你管。”

她冲锋，龙吟声响彻天空。

 

硝烟散去，纤细的身影笔直站立。覆满裂痕的黄金龙铠化作星点明亮，消散于风中。

王冬儿上台为她解围而引起一片哗然，王秋儿心底泛起波澜，却没有多说什么。她这半生，初涉世事，从来无惧，孤身踏狂澜，独行长路。而王秋儿不介意、也不甚在意王冬儿此番言行。

戴上新的面纱，走过旧的路，她依旧是当之无愧的史莱克学院代表队队长、第一龙魂师、黄金龙女。她莅临于此，人们质疑却永远无法撼动。

 

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对战唐门。

史莱克战队的高傲队长难得出现在观战席上，引起众皆侧目，或猜测她是为备战谁而来，或讲起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一时议论纷纷。

笑红尘的魂力波动并没有变化。王秋儿微微蹙眉，目光投向已在走上场地的白发少年。

霍雨浩真的处于不败之地么？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近乎百年无前例的二十岁魂圣跌落神坛，少年清瘦的身影如同折翼蝴蝶般坠落，空气中滞留的血珠在阳光下闪耀到极致。王秋儿蓦然起身，心跳如骤然敲响的擂鼓般在她的胸腔震响。胜利女神眷顾的人们面露喜悦，而不甘、仇恨、决绝的情绪如同死神镰刀般划过更多的人。王秋儿忍不住攥起拳，她要变强、变得更强，强到无可非议，强到能击败全胜状态的他，强到去突破命定的界限。

 

神无所不能。

她目睹了与她有相似容貌的女孩如羽般轻盈地坠落，决绝而柔情的眼神消逝在无尽风雪中。

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漫天星辰。

王秋儿已经回来许久。那一日乾坤问情谷，将她对人世的太多感情冲散得一干二净。从她看到霍雨浩的记忆起，从她化形成他注定心仪一生的光之女神的那一刻，她开始错，命中注定般的错。见过多少人间繁华，终究如云烟过往。爱过，动容过，为之而战过，可言足矣？

她也曾恨过人类自私要夺取独一无二的命运之眼，也曾为少年心动流浪多年，因骄傲而不甘屈居、因不甘而持续追逐。她一直羁留在自我挣扎的漩涡中，从始至终挣扎在命运的齿轮下，她要突破神的意志，告诉神，她已经不信他创造的命运。

 

天光撕裂长夜。

霍雨浩的精神之海剧烈燃烧，意识残留，在眼前的世界濒临破碎之际，他看见金莲盛放如海。

绝世身影在烈焰中若隐若现，铂金长发肆意飞扬，全非他所熟悉的任何人的模样，唯有眼底一抹冷色仿若隔世，唤起他尘封心底的往事。

“秋儿……”

王秋儿的目光从将要魂飞魄散的霍雨浩身上扫过。

很快，你就会没事了。她说。谢谢。

颈侧细线不受控制地飘起。王秋儿收回视线，看向龙之逆鳞时，她的眼中才真正流露出留恋与不舍。

她似乎回到了过去。星斗大森林的夜风拂过她的脸颊，拂过湖面扬起无数粼粼波光在涟漪中闪烁，漫天星辰、浩瀚夜空，圆月高悬天边。月光倾落，碧姬温柔地微笑着，在那身边，帝天向她伸出手，好像要抱起她。

黑夜般的龙翼收拢，烈焰再度窜起，她看不清帝天的神情。

幽深的龙核在一片光明中浮现，顷刻间化为千百道暗色光华掠来。灵魂深处最后一缕神识终于再现人世，光之霓裳在夜空中翩然起舞，不顾众生百态何如。

献祭之火愈合着重伤的少年，而它的源头已经无声离去。

 

帝天回来时，怀中是安静的三眼金猊。微微颤抖的指尖几乎无法触碰到那漂亮如水晶般的毛发，她眉目沉静，骄傲得好像依旧还活着一般。凶兽们从黑暗中无声走出，庞大身躯在湖畔笼罩下深邃阴影。

这里浩瀚无垠的星空，镜湖下的深渊，这里埋葬的仇恨。 

小兽的身躯渐渐沉入湖心。直到最后一圈涟漪隐去，世界归于风声，晶莹的泪落在他们的大地上。

“她还会回来吗？”

 

“我等那一天。”

 

-后传-

-

把她的人形幻化出来吧，我想再看一眼。

霍雨浩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看见帝天眼中浮现的温柔之色，残酷暴虐的血腥褪去，眼瞳中永不熄灭、如同火山之巅的赤金色都黯然些许。

帝天抬手，眼前少女清冷的神情逐渐温和，生动得像是在轻轻地笑。金发，金瞳，颈侧浮现淡淡绿光，她的锁骨前，黑龙的逆鳞安然垂下。

“成为强者，曾是我生命的全部。”帝天说，“为此，我一度失去了太多。”

那是他极少有的、敞开一丝心扉地说些什么。

他曾是金眼黑龙王一族年轻的王，是早已名彻大陆的帝天。翼下枯骨无数，战熊君，斩邪眼，一朝君临天下，却无法守护住身边的人。他追逐神的高度，终其半生都在尝试突破最后的界限，而神在云端不屑而观，降下一道神识，弹指间欲将他要守护的命运扭转至极。

-

“你没有保护好她。”戴华斌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略显狼狈的霍雨浩。

只闪避，不还手。霍雨浩再一次被白虎的利爪掀飞，狠狠地撞到坚硬的墙柱上。他缓缓低下头，没有任何辩解或反驳。

“霍雨浩。”

连白虎都无力再发出咆哮，嘶哑低吼化作喉头哽咽的声音。

“你凭什么……”

为什么她唯一在意的人是你，为什么她的目光只为你一人动摇。为什么她永远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白金色光点缭绕，虎啸声终究变成咽下喉咙的叹息。

戴华斌转身，独自离去。

-

史莱克战队队长是帝皇瑞兽化形成人的事，曾在明都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要求重赛，有人为日月皇家战队不甘，有人口诛笔伐批判史莱克学院。而那一届的日月战队队长在不得已接受采访时，只说了三个字。

“我服输。”

这就是她曾经生活的地方吗？笑红尘在林间穿行。这里远比诡异气息泛滥的邪魔森林好得多，他想，也只有这种地方才会孕育出帝皇瑞兽。

他们是朋友吗？应该不算。唯一的直接交集都是某个人的缘故，惊鸿一瞥的瞬间也只是他一个人的记忆。她给他的奇茸通天菊，他还没来及再说谢谢。原来她是帝皇瑞兽，难怪会拥有如此罕见的仙草。

只是忽然想起一个故人。

“哥？这是……”被蓦然扯住的袖子将笑红尘的思绪拉回现实，他顺着梦红尘的目光看去，眼睫轻颤。

十万年三足金蟾。

-

言少哲合上最后一沓新生资料，若有所思。

他再没见过黄金龙武魂的学生。